第236章 有朋自远方来
诸葛恪带着一脸神秘兮兮的笑容,拉着周默上了马车,在长安城里绕来绕去,终于在闹市区的一间酒楼门前停了下来。
还没撩开马车帘子,周默就闻到酒香从外面溢了进来,于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实在抱歉啊元逊兄,我最近身体有恙,不太能喝酒啊。”
“放心吧,我们不喝酒。”诸葛恪道。
“不喝酒,来酒楼做什么?”
“思潜兄随我上楼便知。”
周默跟随诸葛恪,来到了酒楼二楼。相比楼下的热闹,楼上很冷清,只在角落里有一个客人凭窗而坐,视线看向窗外,外面是一处热闹的集市,不断有小商贩的叫卖声传上楼来。
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那客人转过头来,看向周默,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此人年纪很轻,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但举止却十分雍容大气,有着和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
孙登?
周默有些惊讶地朝孙登笑了笑。
虽然已经几年未见,孙登也长大了不少,容貌稍稍有些变化。但周默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依旧能够一眼认出来,此人正是吴国太子孙登。
这一次吴使来长安,以诸葛恪为大使。孙登身为吴国太子,身份显然更加贵重,如果孙登也一同来访,那么官方宣称的使者一定会是孙登,而不可能是诸葛恪。
但是,孙登这样特殊的身份,一般是不会轻易公开出访外国,即便是盟国也不行,孙权这老狐狸也不会放心他出来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孙登这一次前来,乃是隐姓埋名,以随行人员的身份暗中来访。
“思潜兄,别来无恙啊。”孙登微微欠身道。
周默拱手回礼,笑道:“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故人。”他猜测孙登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并没有公开称呼他的太子身份,而只是以故人二字代替。
孙登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周默的说辞心领神会,心怀感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周默坐下。
周默撩起袍摆,屈膝坐于矮榻之上。诸葛恪一言不发,站在了孙登的身后。
直到坐下之后,周默才发现,面前的桌案之上,竟放着一个精美的朱漆木盒,看上去十分眼熟。
孙登伸手将那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副象棋。
周默一眼便知,这正是当年他在吴都武昌棋馆之内,赠给孙登的那副象棋。
“想不到足下还保留着它呢。”
“不仅保留着,而且是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孙登笑了笑,又道,“这些年,随着年纪渐长,烦恼的事情越来越多。只有偶尔沉浸在棋道之中,才能体会到一丝久违的轻松和快意。”
“越长大越孤单。”
孙登道:“没错。所以我这次才不远千里,来见见我的老朋友,顺便,再和他讨教一下棋艺。”
周默摇头苦笑:“讨教可当不起。当年在武昌城中,足下于棋道之上的天赋,就令我印象极为深刻。如今数年过去,君之棋艺,一定已经远胜于我。别说我这几年忙得四脚朝天,棋道早已生疏,就算是我一直在练习,恐怕也难是足下的对手了。”
“所以你是因为怕输,就要拒绝和我对弈吗?”
孙登听着周默的话,一边摆着棋子,一边略带挑衅地道。
“那当然不会。”周默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如何能够扫了足下的兴?来吧,我一定全力以赴。”
孙登哈哈大笑。
双方落子对弈,不过半个时辰,三盘棋下完。不出意外,周默全部落败。
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周默也是好胜之人,被人在棋盘上杀得左支右绌,丢盔弃甲,心里实在憋屈,于是十分懊恼地揉了揉脑袋,摇头叹气不止。
孙登收起棋盘,淡淡道:“思潜兄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有一天赢了你,一定是何等的开心,一蹦五尺高。可是,今天真正赢了伱,感觉却是平淡如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周默道:“这是因为你来之前,就知道一定能赢我。简单随意的事情,如何能产生强烈的感觉?”
“也不尽然。”孙登道,“下棋区区小道,何足挂齿。我之所以高兴不起来,更重要的原因,是听说了思潜兄这几年的所作所为。”
“出使东吴回成都之后,思潜兄南征四郡,杀雍闿,降孟获。又料敌预先,逼退司马懿,收服孟达。司马懿我之前对他并不熟悉,直到后来陆伯言出征襄樊久攻不下,我才了解到,这个人的谋略,深不可测,他的本事,实不弱于我东吴的陆大都督,思潜兄能够逼退司马懿,很了不起。”
“再后来,周思潜兄随诸葛孔明出师北伐,奇袭长安,立下不世之功勋,官拜车骑将军。又出师西域,引来各邦来朝。你我二人今日能够在这古老而雄浑的长安城中品茶对弈,也是托了思潜兄的福啊。”
“相比之下,我这几年,不过是在武昌城中读书,骑马,射猎,下棋,蹉跎时日罢了。所以,即便下棋能赢了你,又如何能让我开心的起来?只不过又证明了,思潜兄果然是忙于军政,无暇钻研棋艺,而我,却将时间全都花在这些旁门左道上面了。”
周默道:“人各有命。足下的身份贵不可言,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不像是我,当年不过是一个小小屯长,只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国家南征北战,又侥幸活了下来,才得到如今的一官半职,以及和足下面对面对坐笑谈的这份自信。我倒是也想天天下棋读书,陪伴妻儿左右,可我也没这个福气不是?”
孙登道:“尊贵的身份,也不过是个牢笼罢了,我反倒是羡慕思潜兄,能够像霍去病一般驰骋疆场,建立不世之功勋,名垂竹帛,这是何等的壮阔豪迈?”
周默道:“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真正打过仗,才知道战争的残酷,不过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和背后一个个哭泣的母亲罢了,哪里有什么壮阔和豪迈?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
“对于战争,我现在只秉持一个观点:手握权力者,一定不要为了追求自身更大的名声和更多的权力而主动挑起战争,更不要将这些私欲包裹在所谓的为国为民的冠冕堂皇的大话之中,虽然这两者若没有大智慧,往往很难区分开来。所以才更要时刻自省,如履薄冰。”
周默的话,让孙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思潜兄所言极是,我父…父亲也常常跟我说,要爱民如子,体恤民力。子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是一样的道理。”
周默点了点头。
孙登又道:“这一次来长安,除了找你下棋,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思潜兄。”
“何事?”
“我想私下见一见你主。听闻他与我年纪相仿,已经为人主数年,所以有些问题,我想要亲口跟他请教一下。”孙登道,“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奇怪,如果思潜兄有为难之处,直接拒绝我便是。”
周默皱了皱眉头,道:“倒也不是完全不行,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请容我好好想想,好作周密的安排。”
“好啊,那就多谢思潜兄了。”孙登大喜道,“反正我在长安还要待一段时间,倘若思潜兄有了消息,直接找元逊便好。”
“好的。”周默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一事。”孙登突然想起什么,说着从随身行囊之中拿出一柄尺来,递给周默,“我妹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看到这柄尺子,周默回想起当年在吴王宫中的荒唐之事,表情有些尴尬,但也只好接了过来。
孙登颇有玩味地看着周默的表情,显然是知道一些二人当年的事情,开口道:“我妹妹的夫君不久前去世了。可怜她年纪轻轻,却成了寡妇。”
周默道:“还请长公主节哀。”
“好了。”孙登咳嗽一声,站起身来,“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别过。希望来日有机会,你我还能再次见面。”
周默拱手道:“我也期待与足下再次见面的一天。”
孙登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外面大街上传来了激烈的吵闹声,好奇之下,凭窗向外望去。
外面动静实在太大,周默和诸葛恪也不能淡定,凑到孙登身边,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公子哥,身后带着七八个跋扈的随从,围在一个小摊面前。
那小摊是个卖豆腐的,摊位主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女孩长得挺漂亮,却哭得梨花带雨,躲在男子的身后。二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一对兄妹。
只听那卖豆腐小哥道:“别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你这家伙,凭什么调戏我妹妹?打你是给你点教训。”
那公子哥则跨步叉腰,扯着嗓门大声道:“这天底下敢打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小的们,给我上,揍死他!”
听到这公子哥的声音,周默只觉得五雷轰顶,差点就站立不住。
原来,这公子哥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天子刘禅本人。
也难怪他敢说,这天底下敢打他的人还没出生呢。这话虽然嚣张,但也不算假话。
听到刘禅的命令,那几名假扮成随从的亲卫兵马上上前,将买豆腐的小哥围在中间,拳打脚踢起来。
这小哥虽然也年轻力壮,但如何能是皇宫羽林军侍卫的对手?只稍稍反抗了几下,就被按在地上,一顿狂揍。
周围围观的群众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但从他们紧张的表情也能判断出来,他们是同情这对兄妹的。
酒楼之上,孙登见状,一脸气愤地道:“长安城天子脚下,也有这等欺男霸女的恶贼嚣张于市么?”
诸葛恪道:“主公你常年居住深宫,不知民间的情况,这样的事有何稀奇,我在咱们武昌城里,也是经常能看到的。”
孙登道:“你说的或许没错,但事情既被我撞上了,我就不能不管。”说着,就要下楼去阻止闹事者。
诸葛恪急忙拦住孙登:“主公,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咱们就两个人,何必去和这些市井无赖一般见识,万一您有个好歹,我诸葛恪就是长八个脑袋,也不够吴王砍的啊。更何况,咱们可是在长安城,客随主便,周将军可是还在这儿站着呢,咱们怎么也得问问他的意思不是吗?”
孙登于是看了看周默,开口道:“思潜兄,我要去管这闲事,你是在楼上看着,还是随我一同前往?”
周默尬在原地,脑子飞速旋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一个大汉皇帝当街耍流氓,被一个吴国太子见义勇为,双方若闹将起来,怕是自古以来,也没有这么荒唐的事发生过。
孙登虽然没见过刘禅,但诸葛恪之前也出使过长安,是见过刘禅一面的,若是被认出来,这可就是天大的外交糗事了,比老登子窜稀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登见周默略有迟疑,没有马上反应,便转身自顾自要下楼去。
周默急忙喊住孙登:“且慢,有情况!”
原来正在这时,只听楼下刘禅大声道:“停手!停手!教训教训就够了,不要打死了。”
士兵们都很听话,马上停手,撤回刘禅身旁,只留下那个男子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
刘禅笑盈盈地走到那个卖豆腐的女孩面前,道:“小美人,你跟我回家去吧。你是不知道我家有多大,有多气派,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给我当夫人,绝对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跟我走吧。”
那女孩泪眼婆娑地道:“我不去,你家再好我也不去。”转头抚摸着地上小哥脑门上的淤青,低声道,“哥哥,你没事吧,我想回家,你快起来,咱们回家吧。”
只是那小哥被揍得不轻,缩成一个大虾,一时半会儿根本站不起来。
刘禅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丢在那女孩的身边道,“小美人,我是真的喜欢你,是你哥哥先打的我,我才打的他,不能怪我。这锭金子,算是给他的医药费。你若跟我走,这样的金子,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我不要你的金子……”女孩哭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小哥突然暴起,一手抄起那锭金子,朝着刘禅的脑门就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