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大书法家
黄夫人笑道:“思潜可知丞相为何一直不愿意纳妾吗?”
周默道:“多半是公务太忙没有时间吧。甭说丞相了,我这几年征战在外,也与我的几位夫人聚少离多,教她们常年独守空房,担惊受怕的。说实话,我对她们都还挺有愧意。所以之前有人又想嫁女儿给我,也被我给拒绝了。”
黄夫人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全是这个原因,丞相虽然十分忙碌,但在夫妻之事上,其实从未亏待过我……思潜你不用这么尴尬,我是信任你,才与伱说这些话。此等夫妻隐秘之事,人们常常回避讳言,但在我看来,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也会往这方面想,不是吗?”
“说的没错,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我的夫君我最了解了。”黄夫人叹了口气道,“思潜有所不知,我天生有隐疾,生不出孩子,无论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也不管用,这件事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是我的一块心病。丞相之所以始终不愿纳妾,不是他身体那方面不行,也不是他不喜欢女人,而是他担心我的感受,尤其是妾若生子,难免会更让我难过。所以丞相宁愿过继其兄一个孩子到我名下,也不愿意娶妾生子。”
“照这么说,丞相对夫人挺不错的啊。”
“是很好,倘若我们只是寻常百姓夫妻,那我也就坦然接受了,毕竟我们也有了乔儿。可如今国家蒸蒸日上,丞相之威名垂于四海,必将青史留名。如果因为我一女子的原因,让丞相没有亲生的儿子继承香火,那旁人还不得说我的闲话,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要我说,走自己的路,让旁人说去吧。”周默道。
“哪有那么容易。”黄夫人幽幽地道,“唉,话扯远了。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一定要借陛下赐婚的这次机会,全力促成此事。这份决心,还请思潜明了。”
“夫人请放心,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相助。”
黄夫人道:“若想确保此事能够万全无虞,还需要思潜帮忙多找些人来。”
“多找些人?”周默有些不解道,“黄夫人需要我找什么人?这倒不是难事。但是丞相府各类人才集聚,也不缺人啊。”
“光丞相府的人可不行,都太熟悉了。”黄夫人道,“需要找些外面的大族名士,社会贤达来。”
“宛洛京畿之地,遍地都是名士,不过找他们干啥?”
黄夫人笑道:“还是那句话,我的夫君我最了解,但是他却有一个弱点,就是特别能忍辱负重顾全大局。思潜若是能找个合适的由头,比如宴会什么的,多寻一些名士贤达出席,请丞相也去。再暗中和陛下通通气,叫陛下的使者在这当口前去,当众宣读赐婚皇命,我想当着这么多外人,丞相不能不答应,此事就一定能成了。”
“这办法倒是可行,有那么多外人见证,丞相顾全大局,一定不会再去找陛下退婚了。可是,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丞相当时被迫答应,事后却阳奉阴违,与那羊氏女子冷淡相处,又该如何?”
“这你放心吧。”黄夫人道,“只要思潜想办法让丞相点头同意,进了我家的门,之后的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你只需静候佳音,等着喝我儿子的满月酒就好了。”
周默大笑道:“夫人请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第二天,周默便轻车低调出行,来到了钟繇的家里。
虽然二人不算什么朋友,但没办法,一说这种需要“外人”的事,周默跟刘禅一样,头一个便想到了钟老头。
没办法,谁叫他年纪长,名气大呢。
钟繇自从陈留王的事出了一通洋相之后,一直闭门不出,不再过问外面的任何事情,许多朝中重臣慕名来拜访,他也都以年老多病为由,婉言谢绝。
但周默的拜帖递到他的面前,他却是马上放下了手头正在创作的一幅碑帖,急忙叫人去请他进来。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别人可以不见,但这个人他得罪不起。
钟繇正了正衣冠,在榻上正襟危坐,静候周默。过不多时,听见外面传来爽朗的大笑声,周默人还未到,却是笑声先到了。
“听这笑声,霸气外露,多半不怀好意啊。”钟繇心中暗道。
等周默推门而入,钟繇定睛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
只见自己六岁的小儿子钟会,正骑在周默的脖子上,嘴里喊着“驾,驾”,跟周默一起进来。
瞧这小子的表情,那是开心得不得了,怕是把周默当成某个眼生的家中奴仆了,见他身材高大,所以非要骑大马玩。
老来子最受宠爱,往往都被惯得相当调皮,没大没小。
“会儿,不得无礼,快下来!”钟繇急忙大声道。
见父亲少有地朝他发怒了,钟会朝他做了个鬼脸,像个小猴子一样,敏捷地从周默的身上出溜了下来,一溜烟跑到外面去了。
钟繇急忙抱歉地向周默行了个礼,说道:“犬子年幼无知,让卫将军见笑了,还请不要怪罪。”
周默笑道:“不碍事,令郎虎头虎脑,虎虎生威,我甚喜爱,将来必成大器。”
“惭愧,惭愧。”钟繇道,“敢问卫将军突然登门造访,所为何事啊?”
周默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钟公书法冠绝天下,今天正好有空,所以想过来欣赏欣赏,长长见识。”
说到书法,钟繇微微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明显自信了不少,颇有一种“说这个我可不困了”的意思。
汉末三国的中华汉字,正处于从隶书到楷书过度变化的关键时期,所谓时势造英雄也,每逢大变,必出大家,书法领域也不例外,而其中的翘楚便是钟繇。
只可惜三国时代过于久远,钟繇的书法作品并未有真迹传世,让后人无法一睹其风采。
作为与王羲之在后世并称“钟王”的书法大家,钟繇在书法界的地位那可是大宗师的级别。中华历史源远流长,两千多年里,三公级别的文臣遍地都是,但宗师级别的书法巨匠却是屈指可数。
从这个角度看,钟繇的书法成就,是远胜于他的做官成就的。
自从洛阳易主,钟繇知道自己家族的政治生命已经基本结束,故而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只沉浸在书法创作之中,倒也悠然自得。
听到周默专程登门拜访,原来是想观其书法,钟繇还以为周默也是行家,于是站起身来,回到案前,提笔蘸墨,将刚才那幅写到一半碑帖的写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尽显大家风范。
放下笔后,钟繇先自己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颇为自负地笑道:“卫将军请看,我这字写得如何?”
“哦,我看看。”周默凑上前去,字倒是都认得,毕竟这个时代还没开始流行什么草书,字都是写得规规整整,横平竖直的,但周默哪懂什么书法,只草草读了一行,然后赞许地拍了拍掌,笑道:“真是写得好啊,怕是蔡中郎再世,也比不上。”
蔡中郎就是蔡邕,乃是钟繇书法上的老师,也是书法名家。
虽然钟繇青出于蓝,书法造诣要略微胜过自己的老师一筹,但这个时代的人极为讲究尊师重道,即便真的超过,那也是绝对不敢直言不讳的。
“看来卫将军也是行家,不过卫将军实在谬赞啦,我哪敢跟蔡中郎相比。”
钟繇话说得很谦虚,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周默瞧见他的神情,就知道这马屁算是拍对地方了。虽然自己屁都不懂,但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顿糖衣炮弹下去,任谁都得乖乖就范。
“钟老实在太谦虚啦。”周默笑道,说着说着,却是眉头一皱,话锋一转道:“只可惜这字……”
“只可惜这字什么?”钟繇见周默话说一半却咽下半句,实在吊人胃口,不由得好奇问道。
“只可惜,钟老的字虽好,这写字的纸却是太差,完全配不上钟老的字。”
钟繇笑道:“卫将军不会是看错了吧,我这可是正宗的上品蔡侯纸啊,是我从汝南专程托人买来的,价格不菲,绝非凡品!”
“我知道。”周默道,“蔡侯纸虽好,但也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钟老有所不知,我前些年在益州搞印刷书的时候,顺便将蔡侯纸的工艺改进了一番,做成了几款新纸,唤作益州竹纸。这种纸采用蜀中嫩竹为主料,纸张洁白柔软,浸润保墨,纤维细腻,绵韧平整,非常适合用来写字作画。”
钟繇作为书法大家,自然对纸张有着严苛的要求,可以说也是用纸识纸的大行家。天下有名的纸张种类,他都听说过也用过,可从来没听过什么“益州竹纸”,又听周默说得很玄乎很厉害的样子,所以不免有些好奇。
“这益州竹纸若真这么好,卫将军可否改日弄一些来,给老夫瞧一瞧?”
“何须改日。”周默笑了笑道,“我正好带着一些呢,本来要送去给丞相的,既然钟老想要,那就先给钟老用吧。”
说着,周默便拍了拍手,仆从便恭敬上前,递上了一卷锦袋,打开之后,从里面抽出厚厚一叠纸来,递给钟繇看。
看到这卷纸的第一眼,钟繇的神情便激动了起来,这纸的光滑和洁白程度,是他平生所未见的。
接着,他急忙拿了过来,先闭着眼闻了闻味道,不由得发出一声陶醉的呻吟声。
然后解开束带,抽了一张出来,对着太阳光仔细端详,不住地点头赞叹。
最后才放在案上,用镇纸小心翼翼地压住,手掌在上面反复摩挲着,就像抚摸小妾光滑的脊背一般,简直是爱不释手。
周默见状,也是笑着点了点头,看来这钟繇也是识货的人。
这益州竹纸乃是他为了搞印刷术,花费无数金钱心血,集能工巧匠打造的精品中的精品,堪称这个时代最前沿的科研成果之一,用来搞定一个钟繇,周默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毕竟,大汉国有品位的士族官吏们基本都用上了,也就魏国人孤陋寡闻,还没见识过这好东西。
只见钟繇提起笔来,在纸上试着写了几个小字,又换笔写了几个浓墨大字,写完之后,吹了吹看看浸润渗透的程度,忍不住啧啧称赞起来。
又转头看见自己方才刚临的那张碑帖,竟自摇了摇头,一把撕掉,团作一团,扔在了纸篓里面。
“这益州竹纸果然不同凡响,只是……这既是卫将军送给丞相的,我岂能夺人所爱?”钟繇有些不舍地道。
“钟老但用无妨,我家自己坊里造的,多的是,成都、长安前几年就能买到了,我在洛阳的商号已经前去长安调货,用不了多久,洛阳市中应该也会有卖的。钟老想买,可去白马寺旁的华阳书社。”
“华阳书社?是近日那有名的华阳书社吗?也是你开的?”
周默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是我家的产业,别无分号。”
“果然我是老了,竟孤陋寡闻至此啊。”钟繇摇头叹息道,“只是老夫如何好意思白拿卫将军的东西呢?”
这纸张在钟繇看来,显然是相当贵重,但周默可是啥都不缺的主,钟繇实在想不出自己回什么礼物,才可以与之相配,并让周默满意。
周默道:“这好说,就请钟老为我题个字吧。”
“卫将军想要什么字?”
“钟老大才,帮我想一个吧。”
钟繇想了想,接着饱蘸浓墨,在纸上写下了十个大字:
诗有烟霞气,书兼龙虎姿。
“真棒!”周默鼓掌道。
这两句话,既赞美了纸,又赞美了字,用来形容这纸和字的相得益彰,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钟繇也是点了点头道:“这短短十个字,却是我今年最满意的字了。多亏了卫将军的好纸啊。”
“宝马配好鞍,宝刀赠英雄。若没有钟老的书法衬托,这纸也不过只是一张纸罢了。”
马屁再一次准准地拍对了地方,钟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直到此刻,周默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来,“只是,钟老这样神乎其技的一笔好字,却只能放在这里让我这个外行来欣赏,不免可惜啊。”
“哦?卫将军是什么意思?”
周默道:“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钟老何不将自己这些的得意作品全都拿出来,分门别类做好主题,装裱挂起。我去找一处大的酒馆,为钟老办一场书法展,邀请各界名流前来参观欣赏,岂不美哉?”
“书法展?”钟繇头一回听到这个名词,却是不知为何,感觉相当亲切和美妙。
“没错,书法展!大型的书法展!”周默笃定地道,“陈列而展出,供成百上千人所欣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