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三天后,逸南与庄意文注册结婚。意文没有穿婚纱,一身黑纱的丧服,苍白憔悴,木然的脸一丝表情都没有,逸南给意文戴上婚戒时,意文的手冰凉冰凉。贺威廉强颜欢笑地为他们做了证婚。除了淑贞和丁氏夫妇,没有其他人观礼。

注册完毕,天空下起了阴绵的细雨,逸南抱着意文上车,意文的身子轻若羽毛,逸南将她放到车椅上时,她垂下头,逸南清晰地看见一滴泪珠落在她洁白如玉石的手背上。

车直接开到墓园,庄显臣黑色的棺木静静放在大理石的墓台前,很新的墓台,墓边青草未长,牧师念诵着圣经,墓盖启开,何卓玲的新棺赫然在内,淑贞早已泣不成声,诵经声中,庄氏夫妇合葬的墓石慢慢落下。

和他们的婚礼一样,除了贺威廉和庄家三个老工人,没有一个人来参加葬礼。逸南悲哀地发现,这个世界现实若斯,庄氏风光时,多少高朋良友,往来络绎,如今一个也不见。难怪庄显臣最后要将独女托付给逸南。他不是相信逸南,他是相信淑贞,绝不能亏待意文。而他自己真正的亲友,是一个也靠不到的。

意文静静坐在轮椅上,没有掉泪,整个人仿若没有生命的石雕。逸南心里沉沉的,这样的意文,是从来没见到过的。记忆里的意文,轻盈美丽,爱说爱笑,一曲芭蕾,艳惊四座。

回到意园,门口已经有人等着,是石律师。朱逸南冷冷看了他一眼,此人为庄氏服务已有十余年,此次竟连庄显臣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天性凉薄如斯,为人可想而知。

石律师看到众人,有点尴尬地笑笑:“我正好有个很重要的客户,没能参加庄先生的葬礼,真是很抱歉。”

“没关系,家父生前从不与人计较,身后更不会。”意文清清冷冷地开口,逸南讶然看了看意文,没想到小小的意文,也能说出如此涵而不露,又暗带锋芒的话来。

石律师清了下嗓子,被一个晚辈抢白,脸上微微有点挂不住,但很快平静下来,堆起个职业的笑容:“我有几份文件,想请庄小姐签个字。”

“到屋里再说吧。”逸南看到意文身子微微缩了下,香港的五月,下了雨后还是颇有点凉意的。

“不必了,石律师,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庄意文道。

石律师眉间闪过丝愠怒,看了看朱逸南道:“庄小姐,最好我们单独谈谈。”

逸南道:“去书房吧。”不由分说推着庄意文来到书房,“意文,我出去,你们谈吧。”意文没理会他,逸南径直出门,并带上书房门。

“可以说了。”意文冷冷地说。

打开手中的文件袋,石律师道,“令尊生前投资失败,经财产清算后,负债近亿,现在以他生前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充抵后,尚有二百一十三万元的缺口。这是会计事务所出示的详细的财务报告,请过目。”

“我是瞎子,您忘了。”意文声如寒冰:“明日到公证处签字盖章吧。”

“可以,不过,债主要求庄小姐即时迁出本宅。”石律师说。一付公事公办的音调。

意文低眉垂目,“好,给我两小时时间,收拾一下就走。”

“用不了两小时,这座园子里,你能带走的只有随身衣物,其他都已清点登记在册,等待拍卖抵债。如果卖得好,您负的债,也可能会少点。”石律师眯起眼看着意文,这个小小的女孩,他看着长大,从来只觉甜美可人,哪想也有此般牙尖嘴利的时候。

“知道了,麻烦你出去时,请外面的那位先生进来一下。”意文淡淡地说。

“就是刚才陪着你的?”石律师问。

意文点头。

逸南进来,意文仰起小脸,听着他进来的脚步声,平静地说:“阿南,你叫贞婶来一下。”逸南的眉挑了一下,想了想,没说什么,出门叫了母亲进来。

“贞婶,麻烦你给我收拾点随身的衣物。”意文道。

“为什么?”淑贞不解地问。

“意园要交出去了,债主马上就来收房。”意文淡淡地说,嘴角漾起个讽刺的笑:“意园,不是我的家了。”

淑贞呆住了,“那,收拾了东西,去哪里?”

意文也呆了呆,脸上闪过茫然,“是啊,去哪里?”

逸南道:“妈,您收拾东西吧,其他的,我来安排。”

意文神色复杂地向逸南这边望过来,嘴角微颤,勉强牵起个微笑:“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一家人了,说这话做什么。”逸南淡淡。

意文怔忡了,“一家人。”极低地,她轻轻重复了一句,扭过头,脸上是漠然的冷笑。逸南的心一沉,这个婚姻里,不情愿的,不止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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