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帝都风云一

第一节 帝都风云(一)

隆武六年应该会是个好年头吧!在新年的鞭炮声响撤中原大地时,几乎隆武朝的每一个老百姓均在心中如此这般地祈祷着。年底时首相大人率军北伐以及宫中兰妃娘娘身怀龙子的消息都让老百姓觉得太平日子就快来临了。然而新年烟花的硝烟还未散尽,接二连三的变故却彻底打乱了人们除旧迎新后的喜庆气氛。牧野大捷、首相遇刺、满清投降……从前方传来的战报让人们的心时而紧抽;时而又欣喜若狂。而这种的焦虑不安的心情也在隆武六年的农历二月上升至了极点。还未来得及庆祝满清投降的南方百姓首先接到的却是隆武帝驾崩的噩耗。隆武帝的突然驾崩使得之后满清投降、北京安然无恙的捷报均显得黯然失色。各种流言蜚语就象细砂一般蔓延到了黄河以南的没一个角落。于是顾不得庆祝国家统一的人们,又开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重新揣测起隆武六年的时运来。

其实不仅仅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就算是身处旋涡深处的当事人,亦被这迅速变化着的事态搞得有些辩不清方向。原本以为死定了孙露却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北京城头上。原本该是大明中兴之主的隆武帝却突然这么莫名其妙的驾崩了。短短十数天里,急转直下的形势让众帝党惊愕不已。而层层的疑问更是让他们辗转反侧不能心定。向来健康的隆武帝怎么会突然暴毙?之前有没有过预兆?是真的病逝?还是有人暗害的?没了皇帝帝党日后又该何去何从?

同样的疑问自然也都浮现在了众帝党的心头。却见此刻的密室之中,包括顾炎武、陈贞慧在内的众多帝党清流各个愁眉苦脸,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与之相对应的钱谦益、何腾蛟等人则悠然自得地坐在太师椅上,大有胜券在握的架势。而向来都与陈贞慧等人同仇敌气的夏允彝这次却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眼看着现场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按耐不住心中愤慨的陈贞慧头一个站起身发话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就这么突然去了呢?夏大人,你等这些日子一直都守在皇上身边,总该给众人一个交代才是!”

本就心虚的夏允彝被陈贞慧这么一点名,当下就象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也跟着跳起来反驳道:“陈居士,你这算什么话!当初皇上决定在永福宫闭关祈福,发下旨意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打搅。可谁又曾想到皇上会在一夜之间驾崩呢。”说到这儿,抹了一把眼泪的夏允彝立刻又捶胸顿足着大声哭诉起来:“皇上啊,皇上。您怎么就丢下臣等不管了呢。早知如此臣那时就随您一起去了,好歹也能继续服侍皇上。省得现在又要被人怀疑啊,皇上……”

眼看着夏允彝有些做作的哭诉,其他的帝党们也开始跟着兔死狐悲地抹起眼泪来。一瞬间屋子里充满了鬼哭狼嚎之声,搞得陈贞慧反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见此情景,在一旁观察许久的顾炎武突然发话打断了众人的哭诉,“诸位请节哀,如今的大明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不是我们大伙唉声叹气,自怨自哀的时刻。别忘了孙逆还掌握着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地盯着京城。我等身为大明的臣子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力保大明的正统毁于贼人之手。”

顾炎武的一席铿锵有力的说词,顿时就让整个房间又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干嚎着的众人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纷纷点头称是起来。其实,顾炎武本人在听到隆武帝驾崩的消息时也曾茫然不知所措。一向以隆武帝私人幕僚自居的他怎么都没想到。半个月后当他再次回到京城时,得到的竟会是这么一个噩耗。想来自己这些日子奔走于江左各地,联系各方势力靠得就是隆武帝的名号。如今皇帝一死,天下无主人们又凭什么来支持帝党呢?而随隆武帝的突然驾崩使得他在帝党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涨。不过顾炎武对于个人的得失倒并看得太重。他更焦虑的是帝党如今进退两难的处境。于是在自怜自艾一番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尽快拥立新皇的重要性。更看出了如今在帝党中唯一有实力充当主心骨的当属钱歉益等人。顾炎武虽对这个东林魁首并没好感,但为了不让帝党就此瓦解成一盘散砂,他最后还是决定听从钱歉益的调遣。却见此时的顾炎武又朝众人做了一个揖继续说道:“依在下愚见,我等首先要拥立新主以定民心;其次就要查清楚皇上的死因,还天下一个交代!”

“顾先生言之有理。我等不能让皇上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更不能让奸人逆党就此篡取天下。”激愤异常的陈贞慧也跟着附和道。在顾炎武的暗示与怂恿下,他很快就在心中将隆武帝的死亡记在了孙露头上,更在心中燃起了冉冉的斗志。其实,不仅是陈贞慧燃起了斗志,其余的帝党众人也是火药味甚重。不同的是陈贞慧等人一心为了保全朱明皇室。而其他人则是为了争夺皇位继承人而争论不休。

“是啊,应该追究真凶才是!”

“不,应该先拥立新主。”

“依老夫看,潞王殿下宽厚仁德,乃是新主之选。”

“潞王不行。神策门之变后潞王便隐居灵隐寺不在过问俗事了。要我看还选鲁王吧。鲁王殿下膝下还有两个世子呢。”

“皇上留有皇子为何要转立藩王!”

眼看着众人互不相让,各个摆出一副拥立皇室正统的架势,许久没开口的钱谦益果断地一挥手开口道:“诸位先静一静,静一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可不能先自乱了阵脚啊。”

“钱大人所言极是。大敌当前之机,我等因同仇敌忾才是。”先前还在同人争执的夏允彝连忙将话锋一转,跟着附和起来。却见他又回头向张慎言问道:“张大人,您在这儿的资格最老。还是您提个意见吧。

“新皇拥立乃是关乎社稷的大事。老夫觉得还是应该从长计议才是。”张慎言抚着胡须摇头道。

“可现如今皇上驾崩的消息已经传便了大明的每个角落。那孙逆更是蠢蠢欲动。新皇的人选每推迟一天,我大明皇室就多一份的危险啊!依老夫看还是该象顾居士所言那样,尽快拥立新皇才是。其实也不用多想,太子殿下乃是先皇的独子,理应拥立太子殿下才是。”何腾蛟一听要将立帝的事推迟,连忙激动的嚷嚷道。

“其实,老夫也未尝不知其中的利害。只可惜太子殿下太过于年幼。匆忙拥立幼主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呢?”张慎言忧虑的说道。其实张慎言只说出了自己心中一半的忧虑。至于他的另一半忧虑则是来自于太子的母亲孝慈太后。随着隆武帝的驾崩,兰妃也母凭子贵一举荣升为孝慈太后,与原来的李皇后分隶两宫。而孝慈太后同钱歉益之间的特殊关系也是人所公知的事。一但拥立太子为帝,那必然会出现太后摄政的情况。相对应的钱歉益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张慎言虽对孙露有着诸多不满。但他加入帝党却是为了维持朱明皇室的正统。打倒了一个奸相,却培养起一批外戚,这样事是张慎言不希望看到的。

“张大人,所言差矣。皇帝就是皇帝。先帝是个励精图治的贤明之君。相信太子也一定继承了先帝的贤明。只要我等同心协力辅佐幼主,又何愁不能中兴我朝。至于天下人信不信服,这一点请张大人放心。至少有不少仁人义士依旧会奉幼主为正统。”何腾蛟以严厉的语气不甘示弱的说道。

眼看着何腾蛟等人一副旨高气昂的态度,张慎言亦在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咳,钱大人啊。你为何如此快就公布了陛下的死讯。”

“张大人,您也要理解老夫的苦衷啊。老夫也不想如此仓促地就公布皇上驾崩的消息。可不知是谁,率先向外透露了消息。至使京城上下一片沸沸扬扬的。老夫不得已才跟着昭告天下的。”钱谦益苦着脸解释道。而张慎言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却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钱谦益后,漠然地说道:“罢了,罢了。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自己做主吧。”说罢张慎言摆了摆手,就又坐回了位子不在发话了。

看着张慎言忧心忡忡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一旁的顾炎武心中也是颇有感触。他曾经也象张慎言这般质疑过钱谦益等人。准确的说他到现在都不相信他们。然而同张慎言一样,顾炎武最后也选择了妥协。不为别的,只为日后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依旧姓“朱”。想到这儿,顾炎武不禁收起了心中的无奈,转而又附和何腾蛟道:“既然如此,我等还是照何大人所言拥立太子殿下登基吧。钱大人,您说呢?”

“这个啊。老夫可不敢妄言,还是要看看诸位大人的意思。”钱谦益嘴上虽说着“不敢妄言”,可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清楚的告诉别人他真实的想法了。在场的官僚士绅也都是些在官场久经磨砺的老手,怎会品味不出其中的奥秘。就算是心中留有异议的人,眼看着周围的情势,亦不得不作出了让步。果然,钱谦益的话音刚落一干官员们就紧跟着拱手附和道:“我等愿意奉太子殿下登基!”

当顾炎武拱手说出愿意奉太子为帝时,他的眼睛下意识地投向了密室的一处屏风。他知道此时此刻一双锐利的秀目正透过屏风暗自观察着他们。这双秀目的主人正是孝慈太后芝兰。之前帝党的多次秘密集会她也曾在屏风后头的暗阁中偷听过。但都没有这次来得惊心动魄。芝兰此次前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自己儿子登基的事。因此当听见众人潞王等藩王为帝时,芝兰的心紧张得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但听到张慎言极力反对拥立自己的儿子,芝兰更是恨得牙痒痒。直到众人答应发誓拥立太子登基后,她的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跟着放了下来。不过有些事,有些人却深深地印在了这位孝慈太后的脑海中。

眼看着众人陆续离去,密室中只剩下了钱谦益一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芝兰不禁鼓掌赞叹道:“今天多亏有义父顶力相助。我儿才有幸荣登大宝。他日我儿坐上龙廷后一定不会忘记您这位外公的功劳。”

“那里,那里。只要到时候太后别望了老夫这个干爹就行了。”钱谦益抚须大笑道。

“怎么会呢。女儿无论在何时何地终究是爹爹的女儿嘛。再说没有爹爹又哪儿来女儿的今日呢。”芝兰嗲声嗲气的说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没有女儿你先前的一番指点,将皇上驾崩的消息放了出去。为父也很难搞定那些个老顽固啊。”钱谦益以赞许的目光紧盯着芝兰道。

“女儿这还不是同爹爹学的。看什么鱼,下什么饵。那些个‘清流’向来自命清高。只要给他们指明一个‘奸臣’,再扣上一定‘忠君爱国’的大帽子,那还不是叫他们做啥就做啥。这就象是一条狗,你给了它一根骨头,它就不会再去乱咬其他东西了。”芝兰冷冷一笑道:“再说有孙露那女人在,量那几个老东西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还不是要紧巴巴地来求咱们。”

“啊呀呀,女儿啊,你的措辞还真是犀利。为父都自叹不如了。看来为父这个清流也是躲不过女儿的算计咯。”钱谦益半开玩笑地说道:“女儿啊,你会给为父下什么样的饵呢?”

“女儿可不甘算计父亲。再说父亲您也不算清流哟。”芝兰边说边走到了钱谦益跟前,在他耳边轻轻耳语道:“其实若是没有爹爹您这个后来,女儿拿他们也没辙啊。不过爹爹虽为东林魁首、江左大家。可论名声比不过那张甚言、论家财比不过那顾宁人。还就一夜之间就家财万贯,门客无数了呢。不知爹爹是否能指点女儿一二啊。”

“咳,我的女儿啊。你只要乖乖的记住你是太后,为父是良臣,我们有许多仁人义士资助就行了。知道太多的话晚上会睡不好的。你可不想象为父这样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吧。”钱谦益的言语虽是在开玩笑,可他的口吻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义父可真会开玩笑啊。”芝兰干笑着说道。

“微臣,哪儿敢同太后殿下开玩笑呢。太后殿下,天色不早了,还是早点儿回宫去吧。”钱谦益恭敬地行完礼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密室。眼看着钱谦益逐渐消失的背影芝兰不禁将手中的绢帕狠狠地拧成了一条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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